許世儒，男，澳門居民，1984年8月出生於緬甸仰光，緬文名字 Ye Min Soe ，祖籍廣東台山，2007於北京清華大學機械系本科畢業，2009年於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畢業。有作品在中國大陸、澳門、香港、新加坡、泰國、印尼等國家和地區發表。小說《主權之爭》、《新房》、《好姐》收入2010年、2012年、2013年澳門文學作品選小說卷。

佛國之行

    陽光透過碧藍的天空，照射在莊嚴雄偉的緬甸仰光瑞金大金塔上，地上雪白的白雲石階，反射著大金塔照耀下來的日光。鱗次櫛比的佛龕，猶如一個個莊嚴的衛士，矗立在大金塔的四周。這片土地上的一切建築和雕塑，都散發著濃郁的歷史氣息，記憶著時間凝聚出的精華，寧靜而祥和。

再次踏上緬甸仰光瑞金大金塔上的石階，鄭朝陽的心情變得輕鬆了許多，其實這種感覺似乎從一踏入緬甸的土地時，已經開始慢慢地感染到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

    鄭朝陽身穿一件白襯衫，腰間圍著一條墨綠相間的格子條紋步梭(緬男式紗籠)，二十七歲的他，臉上也已經脫去了學生時代的氣息。鄭朝陽祖籍廣東，出生於緬甸仰光，有著亞洲熱帶獨特的膚色，身材高挑而健壯，他七歲時隨父母移居香港，高中畢業後到北京讀法律，在校時曾在北京市某些政府部門實習過，不久前剛入職香港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這次旅行鄭朝陽特地選擇和孫儷莉到緬甸仰光，一方面是他想回到生活過多年的故鄉看看，另一方面他知道孫儷莉一定會喜歡緬甸的風俗和文化。

    孫儷莉出生於中國澳門，二十五歲的她長髮披肩，臉上洋溢著少女青春活潑的活力氣息，此時她上身穿著一件淺黃色尼質女式襯衣，入鄉隨俗，下身裹著一襲暗紫棕色斜紋特敏(緬女式筒裙)。孫儷莉很少化妝打扮，今天到大金塔參拜，她特意將平時帶著的手鐲耳環等首飾除去，把長髮用一根黑色木質小棒綰起，清麗脫俗又不失莊重。

    夏蟲若隱若現的叫聲讓人增添了一份神秘的舒適，大金塔下是灰白的圍牆和斷斷續續的過道，過道盡頭，有兩位身穿紅色袈裟、頭戴帽子的僧侶靜靜地踏破這片寧靜，鄭朝陽和孫儷莉駐足，向僧侶行禮，僧侶雙手合十回禮，然後慢步離去。

    “這裡真的和想像中不一樣！”孫儷莉帶著絲毫激動和興奮的語氣，小聲對鄭朝陽說，“你小時候就一直住在仰光嗎，那你豈不是天天都可以到大金塔來？”

　　“雖然不會天天來，但小時候父母會經常带我來玩。”鄭朝陽笑道，“這裡也是我童年生活的一個重要部份。”

　　鄭朝陽搜索著自己記憶的深處，大金塔、古銅色的大鐘、巨大的臥佛、彩裝的白象雕塑、木質的廟宇……腦海裡模糊的記憶和眼前清晰的景象相互交錯，他似乎又能把腦海裡散落著而被遺忘的圖片拾起，重新拼接起來。

　　這些年來，在香港、北京還是其他地方，每當和新認識的朋友介紹自己在緬甸出生，朋友總會流露出吃驚而有趣的表情，“好像那地方很窮吧？”、“聽說是軍政府統治”、“那裡的玉石很出名”、“緬甸是說緬甸語嗎？那你會說緬甸話嗎？”……鄭朝陽總會熱情地向對方介紹緬甸，這是一個曾在政治上閉關鎖國的國家，是一個在商貿上以大米、柚木、翡翠聞名的國家，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寧靜安逸、與世無爭、淳樸善良的佛教國度。

　　小時候父親曾告訴鄭朝陽，因為拒絕外交、政治動盪、貨幣貶值，導致緬甸人們生活窮苦，很多人能實現溫飽生活已經不錯，緬甸人們不會去計劃自己的生活，多時多吃，少則少吃，總是有些人有一餐沒一餐。雖然生活清苦，但緬甸人們在朝拜上確是用心而誠懇，有的人自己住著破舊的木屋，家裡擺著簡單的傢具，卻供奉著好幾座佛塔，國外人也許會覺得荒誕有趣，不過鄭朝陽知道，只有到過緬甸、接觸過緬甸佛教文化的人們才能明白，這是發自內心誠懇的信仰。

　　緬甸人將名利看得淡，也很少計較得失，這都與深厚的佛教文化有關。緬甸人家裡基本每家每戶都會供奉著佛像，每天也會準備著飯菜等僧人來化緣，這些現代人偶爾看《西遊記》才會接觸到的行為，每天都會在緬甸發生。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從小在緬甸長大的鄭朝陽，耳濡目染，雖不相信命運，但他也學會凡事看得開。敬佛、佈施、修廟……緬甸人不會覺得這是負擔，反而覺得這是自身應盡的責任。

　　鄭朝陽覺得，是環境和世俗造成人們對金錢的追求、對權利的慾望，反而給自己訂立了許多虛無的教條和枷鎖。在北京的生活就是很好的例子，鄭朝陽在求學階段第一次接觸到中國的“飯桌文化”：那次他與一個學生協會會長，一起向學校領導商量活動場地租借，本來應該是公事公辦的事情變成了酒桌上的觥籌交錯。會長向校領導遞煙、敬酒、點頭哈腰……這一系列動作鄭朝陽在電視連戲劇上見到多次，本以為只是導演為爭取收視率的誇張手法，但首次親眼目睹時還是讓他稍有吃驚。會長曾在協會成員面前挖苦貶斥這些肥腸油肚的行政領導；這些領導也多次有意無意地阻礙協會的活動進程，帶著一副公事公辦鐵面無私的嘴臉，而在餐桌上他們卻能勾肩搭背宛如失散多年的親兄弟，鄭朝陽默默苦笑，瞬間就融入了他應該的角色，並順利完成了他的勸酒任務。

　　爾後的日子里，“飯桌文化”更多地步入到鄭朝陽的生活，小到為公司慶功宴激勵員工工作；大到在聚會中認識高級領導、其他社會組織人員，建立相應人際網絡等，在社會大學的洗禮下，鄭朝陽也逐漸學會帶上面具做人，喜怒不形於色；知道察言觀色，說話保持中立；瞭解預防“領導敬酒你不喝”、“領導夾菜你轉桌”的行為……每個人都會進入社會的染缸，每個人都擔任著導演和演員，鄭朝陽覺得自己像一個看戲的人，偶爾也為要演上一場而感到無奈。直到又再次面對大金塔潔白無瑕的殿堂、平靜安逸的佛像，他才覺得自己真正需要的並非爾虞我詐、拼搏上位的生活，而是一種有活力、有目標、有信仰的生活方式。

　　一位小沙彌走過，帶著稚氣的笑容和眼神。“我以前也在廟里住過。”鄭朝陽笑著對孫儷莉說。

　　“真的嗎？離這裡近嗎，我們去看看吧！”孫儷莉吃驚的神色上又帶著羡慕的語氣。

　　在緬甸每個男子一生至少會削髮為僧一次，一般年齡在六歲到十八歲之間時，都會到廟裡住上一段時間，進行讀書、誦經、齋戒，時間可長可短。寺廟也是學校，每年年底到第二年年初緬甸會舉行僧侶考試，內容是佛教经典著作中包括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以及个人修养等，這獨特的傳統風俗一直延續推動著緬甸的佛教文化傳承。

　　“我住過的寺廟在蒲甘，我們會明天去，那是緬甸文化的重要部份，到那附近的市場逛逛，那裡會有很多有趣的傳統商品。”鄭朝陽說。

　　蒲甘位於緬甸中部，有“萬塔之城”的美稱，是緬甸佛塔最集中的地方。在蒲甘寺廟，能看到很多穿著暗紅色袈裟，露出右肩膀的僧侶在集體誦經。鄭朝陽沿路給孫儷莉介紹僧侶上課的地方、活動的場所和住宿的房間，這些對鄭朝陽熟悉的環境和風俗回憶，對孫儷莉來說是陌生而有趣，這次的緬甸之旅又讓他們對彼此的生活和性格變得更為熟悉。

　　鄭朝陽和孫儷莉在兩年前認識，也在這樣春末夏初的季節，兩個獨自旅行的人在通往新疆旅途的車上不期而遇。鄭朝陽本來就佩服敢只帶一台單反、一個背包出遊的女孩子，而孫儷莉不矯揉造作、直來直往的性格也讓鄭朝陽格外喜歡，詢問之下才發現兩人來自比鄰的城市，於是兩人結伴而游，在大西北留下了許多歡聲笑語和照片的回憶。

　　鄭朝陽當時剛進入香港一家律師事務所，而孫儷莉在澳門一間室內設計公司擔任設計師，從西北之旅回來後兩人時常相約見面，不久就發展成為男女朋友，並約定每年到不同的國家和城市旅遊。

　　鄭朝陽擔任著實習律師的工作，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並不會止於這份工作，鄭朝陽的目標是成為一名檢察官，律師是他向目標前進的平台和跳板。師父曾說過：“今天做了，明天還想做的事，是事業；今天做了，明天還需做的事，是工作。”鄭朝陽明白事業和工作的不同。每日往返在中環和金鐘的律師樓和法院路上，鄭朝陽總會注意到形形色色的人的面孔，他發現在街上看到的人們，大多數行色匆匆，臉色流露出對工作的疲憊、生活的緊張、壓力的無奈。他們的生活很多可能是沒有目標、沒有信仰，每天兩點一線做著機械式的往返運動。

　　鄭朝陽理解他們的無奈。曾在幼兒園的時候，老師曾問過他以後的夢想是做什麽職業，鄭朝陽回答是飛行員，但他並沒有真的向成為飛行員的道路走下去。小學、中學、大學，沒有人再關心你的夢想是什麽，而你被灌輸要做的事情是學習、考試、成績、證書……畢業後工作、面試，終於知道自己不能亂花錢，在天價的房價前決定是買房還是租房，兢兢業業地還房貸，不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夢想、追求、信仰，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曾經認為的碌碌無為、平平庸庸的人物。

　　人們對生活的理解不同，有些人喜歡堅持理念和頑強拼搏，有些人選擇滿足現狀和逆來順受。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遇到多多少少的困難，有的你可以去改變，但有的你必須承受。鄭朝陽也是如此，實習律師的工作是爲了解決糾紛和矛盾，但很多時候是按照授權人的意願行事，對錯並不是由自己來判斷。鄭朝陽曾和孫儷莉交流過這些想法，也得到了一個有趣的回答。

　　“你就當做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吧。”孫儷莉說，“我做室內設計的時候也會遇到不同需求的客戶，我的想法就是盡我所能，給客戶設計他們想要的和他們想不到的地方。當然，如果客戶的審美和我的完全違背的話，只好交給其他同事去處理了，所以面對客戶我會設一個底線。其實遇到不同的客戶，也能從他們身上看到不同的需求，學到不同的東西，總的來說，能讓自己有進步總是好的！”

    微風吹過寺廟庭院的樹梢，翠綠茂密的樹葉隨風搖動，遠處偶爾傳來清脆的鳥叫聲，鄭朝陽和孫儷莉站在佛像前閉目，雙手合十。這一刻是如此寧靜，所有房貸、爭執、不快、爾虞我詐、拼搏上位是多麼遙遠和無趣。

    離開寺廟，他們來到了蒲甘城中心的市場，這裡到處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沸沸揚揚的叫賣聲和琳琅滿目的傳統特色商品，人群中有市民和遊客，分外融和。孫儷莉買了一條純白色繡花紗巾和一頂手工編織的草帽，帶上太陽鏡，在兩邊臉頰塗抹了一層某個攤位介紹的“塔纳卡”塗粉，又恢復了她探索和好動的活力。經歷過多次的旅行，他們已習慣於走到哪玩到哪，比起網上搜索旅遊攻略再像完成任務般走訪各個景點，隨性的走走看看更能看到不同地方的民俗風情。

    從蒲甘回到仰光的第二天，鄭朝陽帶著孫儷莉來到皇家湖的妙聲鳥水上餐廳用餐，孫儷莉對緬甸的傳統食品魚湯米粉、糯米拌飯、咖喱螃蟹、茶葉拌豆都非常喜愛，伴隨著船外的微風習習、潺潺流水和樹影婆娑，兩人大快朵頤，開懷盡興！酒足飯飽後的緬甸特色椰汁冰淇淋甜品也讓孫儷莉讚不絕口。今天是鄭朝陽和孫儷莉相識兩年的日子，鄭朝陽也為今天做好了準備，他看著孫儷莉滿足的眼神，略帶緊張地說：“儷莉，我們相識了兩年，一共七百三十天，一萬七千五百二十個小時，和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我感到我們都非常快樂。”他說著從背包袋里拿出一個紅色的首飾盒子，打開，將裏面放置的一枚鑽石戒指面向孫儷莉，“我希望我們的這份快樂能一直持續下去，你願意嫁給我嗎？”

    孫儷莉的眼角流出吃驚和感動的淚水，在這個特別的日子，特別的國度，自己喜歡的人特地安排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求婚，她握緊了鄭朝陽的雙手，破涕為笑，開心地點了點頭。

    妙聲鳥餐廳里，響起了歡快的異國歌曲，鄭朝陽和孫儷莉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緬甸從今天開始，不再是一個人的回憶。

    佛國之行，促成了一段美好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