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鲁华侨黄三才家书中的家国情
发布时间:2025年08月29日 来源:中山市海外传播中心,历史图片:中山市博物馆 中山党史云上资料
“男身虽在外,而心无时不念,
切高堂万望双亲保重身体,强饭加衣”
家书纸短,家国情长
“抗战记忆——侨批中的家国情怀”
正在中山市博物馆展出
纸短情长,家书万金,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一封封侨批跨越山海,见证了一段段平凡而又动人的家国故事。当下,“抗战记忆——侨批中的家国情怀”正在中山市博物馆展出。该展览亦入选了全国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主题陈列展览推介名单。
细心的参观者不难发现,在展品中,秘鲁华侨“黄三才”的名字频频出现,其中最早的一封家书,写于1935年。他是谁?信的字里行间隐藏了怎样的感人故事?通过黄三才后人的讲述及其家族的一百多封书信,我们得以窥见一个普通华侨家庭在时代洪流中的坚守与奉献。
黄三才抵达秘鲁后给家人寄去的第一封侨批,俗称“平安批”。
为支援抗战,他的侨团“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父母双亲大人膝下敬禀者,男自十一月廿四日,一一妥当上岸……男身虽在外,而心无时不念,切高堂万望双亲保重身体,强饭加衣……”
这是黄三才1935年抵达秘鲁利马时写给家乡亲人的第一封信,俗称“平安批”。黄三才又名黄佐朝、黄三财,祖籍中山市大涌青岗,其妻子缪淑妤祖籍沙溪隆墟,两地在当时同属“隆都”。1935年,他只身前往秘鲁利马谋生,其父母和妻儿则留在中山石岐生活。“外公离家时,我妈妈大约9岁,舅舅5岁,小舅舅才3岁。”黄三才的外孙女黄卡嘉告诉记者。
黄三才给父母的书信。
英语中有一个成语“from China to Peru”,中文直译为“从中国到秘鲁”,有“遍布天下”“天涯海角”之意,皆因两国间路途遥远。当年,黄三才为前往秘鲁的船票付出了港币一千六百八十大元,购票时还需在签约书上承诺“山高水长,各安天命,不得借此单追讨银两”。 黄卡嘉透露,外公后来告诉她,他当时足足坐了三个月的船,很多人在途中就得病离世。
黄三才出国两年后,他的家乡就遭到了日寇的侵袭。
1937年8月31日,六架日军飞机首次空袭广州。从此,广东各地无时不处于日军的狂轰滥炸之下。根据1938年5月5日《民生日报早刊》记载,5月4日下午5时15分,有日机往中山石岐长堤及对海长洲一带投弹,炸毁码头。石岐长堤方面,烧砖厂、堤边之新建厕所及岐关车站附近,均有落弹。敌机于投弹后又环飞开机枪扫射。当日下午五时十分左右,又有一架敌机由唐家湾附近起飞,横越石岐镇上空而过,在江南酒店附近落弹三枚。以上袭击均导致多名路人死伤。
得悉消息,远在秘鲁的黄三才心急如焚:“并闻今日机时常飞去投弹,及长堤石岐各地甚为凄惨。男并闻此事甚为挂念,并大人所讲家中费用不敷。男甚为担心,但今吾秘埠筹款各事甚为热烈,每人每月要捐公债五元国币……”(见于黄三才1938年7月8日写给父母的家书)
秘鲁中山隆镇隆善社成员参加第二次筹捐抗日军饷活动合影。
和其他海外华侨一样,黄三才竭力筹措资金接济家庭,并积极响应侨团号召,参与募捐。他所在的秘鲁中山隆镇隆善社是由中山隆都(今沙溪、大涌)旅秘华侨组成的华侨社团,成立于1908年。抗战时期,它先后三次举办义演、义卖等活动筹助军饷。截至1938年底,它共筹得200多万元秘币(折合100余美元)。感佩于秘鲁侨胞们的义举,国共两党政要、将领和文人雅士纷纷赠送墨宝,表彰他们对抗战的贡献,其中包括周恩来题写的6幅书法条幅。他称赞他们“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把一切献给祖国”,“是侨胞之模范,是抗战之光荣”。
周恩来题写的书法条幅
穿越战火的家书,给予他们心灵的力量
但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侨汇基本停滞。“那时候没有钱寄回来,等很久才能收到一封信,正所谓,家书抵万金,有信来,已经是对家人莫大的精神安慰。”黄卡嘉感叹,听她母亲回忆,抗战时期,一家人仅靠腐乳配白粥果腹,日日如是,“大家都吃怕了”。
最让老百姓担惊受怕的还是日军的滋扰。
根据中山党史云上资料库,抗战时期,日军两度攻陷石岐。中山沦陷后至日本投降前,县境内一直驻有日军。他们烧杀掳掠,还时常强奸妇女。黄三才的大儿子正在读小学,有次经过日本驻军处,因不记得鞠躬,就被对方狠狠地踢了两脚,打了耳光。
1942年万顷沙大雨成灾,1943年中山大旱无雨,粮食失收,物价飞涨,日军趁火打劫,老百姓饥病交缠,饿殍遍野。
黄卡嘉透露,抗战期间,黄三才的小儿子不幸因病夭折。黄三才的妹妹彩妹也在13岁左右被人拐卖至广西,至今音讯全无。在当时的艰难时势下,黄三才的妻子缪淑妤既要照顾老人,又要抚养儿女,很难想象,瘦弱的她是如何撑起了这个家。
事实上,黄三才在秘鲁那边也是咬牙拼搏。从信中得知,他先后在洗衣馆、水果店打工,操劳大半生,后来才得以开了间小小的金鱼铺。但对于自己的情况,他在信中多以“平安勿念”一笔带过,而更多的笔墨则用于表达对家人的关心:他期望“家中各人顺要和气”;他叮嘱妻子对儿女要“早晚仰望加衣,教训料理为嘱”;他安慰妻子“人生在世,犹如幻影,忧愁贰字乃伤身之病源,总之遇后之事,切不可挂怀。”
1945年9月2日,日本在投降书上签字。这是中国近代以来反侵略历史上的第一次全面胜利。这一年,黄三才也给家人寄来一百元美金,用于修整房屋。一家人的生活终于翻开新的一页。
秘鲁华侨黄三才在秘鲁的水族店里。
分离四十年后,他首次回中山与家人团聚
然而,自1935年离家,黄三才在四十年后方得以重返中山与亲人团聚。
黄卡嘉回忆,1975年,一家人已搬迁至仁厚里内居住。11月23日,当外公的车子停在巷口,整个小巷都沸腾起来,“家人们来回搬了十几次行李,其中有单车、缝纫机、手表、布匹等,邻居的小孩起哄地喊着‘金山客’,我们特意准备了饼干、糖果作为‘金山饼’分给街坊们。”黄卡嘉至今珍藏着用外公当年带回来的布料裁制而成的衣服,虽然它们的样式早已过时。
事实上,黄三才无时无刻不想回家,但因盘缠羞涩,一直无法成行。他在1949年4月22日写给儿子的信中提到:“自第二次大战之后,直至现在,船只甚少,直航返唐,所赖飞机交通航空机位,以美金为基本,价亦甚昂。美金一元即我秘鲁银18元有余。以我区区之积蓄,不言可知。”在此前的一封信中,他还透露,自己在外被“当作牛马”,“游子之心所受外人之压迫,无时无日不望国家强盛”。
由此可见,黄三才在海外生活不易,其回乡时带给家人的丰厚礼物,皆出自他一点一滴的血汗积累。
1975年的这次回乡见闻,让黄三才大为震撼,他的家乡已是全新的气象。菜市场的商品更加丰富、煤油灯的时代一去不返。女儿和儿子都学有所成,成为医生。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但91岁的母亲依然健在。为纪念这次团聚,同年11月29日,黄卡嘉的母亲特意带家人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
上图-1975年11月23日,黄三才赴秘鲁40年后首次回中山。29日拍下这张与家人的合影。下图-合照后的题诗。
75岁时他回老屋叶落归根,此情终待成追忆
黄三才在家乡一直住到次年春节过后才重返秘鲁。临行前,1976年3月20日,是他和妻子缪淑妤的银婚纪念日。两人也特意前往照相馆拍了一张亲密合影。女儿在他们的照片后题诗一首——“妻以贞节待,夫念续发时”的诗句,正是两人的爱情写照。
然而,这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合影。
上图-1976年3月,黄三才与缪淑妤银婚纪念合影。拍摄照片不久后黄三才即返回秘鲁。下图-照片背后是女儿金凤题诗。
1993年5月2日,75岁的黄三才在孙女黄丽斯的陪同下,坐着轮椅回到家乡——其实,他早就想变卖产业落叶归根,可是上世纪90年代的秘鲁先是陷入严重的通货膨胀,后又爆发了大规模的霍乱疫情。他难以卖出打拼了一辈子的商铺,又不甘心两手空空返回家乡。踌躇之际,得悉缪淑妤眼疾加重,他最终按捺不住。
但是,他发现,家中已无爱妻的踪影。晚饭过后,女儿才告知他实情:缪淑妤于1992年10月便去世了。
“我外公马上哭了。”黄卡嘉回忆。黄三才在中山度过余生。生前,他经常与家人提起缪淑妤的点点滴滴。
缪淑妤是个怎样的人?从她留给后人的一大堆奖状、证书得知,她在新中国成立后便加入了石岐市归侨侨眷联谊会,她为筹办华侨中学东奔西走,她曾多次担任妇女界代表……1991年,中华全国归国华侨联合会给缪淑妤颁发荣誉证书,表彰其30年来不辞辛苦为归侨侨眷海外侨胞服务。
1955年7月29日,缪淑妤参加石岐市归侨侨眷联谊会第一届会员代表暨执委常委合影留念。
侨批中的家国情怀感召后人勿忘历史
在缪淑妤去世31年后,2023年,黄卡嘉在整理祖居旧物时无意中发现了外婆珍藏于抽屉里的书信。她和家人最后决定将一百多封家族通信捐给中山华侨历史博物馆。
“抗战记忆——侨批中的家国情怀”展览策展人寇海洋对这批书信的历史价值给予了充分肯定。“它展现了一家三代半个世纪的移民故事。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侨批在粤语方言地区又被称作‘银信’,此前我们没有发现物证,现终于在黄三才家书中找到了该称谓的确凿记载。”
展览期间,现在秘鲁生活的黄三才孙女黄丽斯也随表姐黄卡嘉来到现场。看到祖父辈的家书正在展出,黄丽斯既惊喜又感动:“这些泛黄的纸张承载着家族的记忆和情感,让我们知晓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
在波澜壮阔的中国抗战史诗中,像黄三才和缪淑妤这样的侨批书写者未曾以惊天壮举载入史册,却以最质朴的笔触镌刻了一个民族的精神底座。他们信守着对爱人的承诺,肩负着家庭的责任,在苦难面前,不屈不饶,以“家”之韧性托举“国”之脊梁——平凡之爱,终成不朽;家国同构,生生不息。
中山市博物馆“抗战记忆——侨批中的家国情怀”展览期间,在秘鲁生活的黄三才孙女黄丽斯(左)也随表姐黄卡嘉(右)来到现场。
Patriotic Feelings From China To Peru
Qiaopi – the remittance letters that kept overseas Chinese connected to their families back in China throughout the 19th and 20th centuries.
In war-torn times, these letters traveled across mountains and seas, bearing witness to countless humble yet heartfelt stories of families and the nation. Here is the love story about Huang Sancai and Miao Shuyu from Zhongshan. During World War II, they honoured their promises to their loved ones, shouldered their family duties, and stood unyielding amid hardship. After forty years apart, they finally reunited in 1975 – little did they know it would also be their last mee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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